到大盐湖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二人聊了一路。若焕简单地给赤那讲了讲自己那个世界的事。赤那简单地给若焕介绍了这个世界的基本常识、自己部落的状况,以及现在的局势——这个世界曾经发展出了科技极度发达的黄金时代,然而,三百年前出现了连续性的毁灭战争,使文明出现了断层,以至于整个世界的各个角落都普遍地存在着一种先进与落后并存的怪异状态。
世界上共有六块大陆,被分为七个大洲。彼此之间回到了古时候互不了解的状态,除了各国领导层之间依然有固定的联络以外,仅仅存在着原始的贸易联系。在海上,只有一小撮儿依靠部分前文明科技成果幸存下来的殖民者船队在频繁地活动,四处寻找据点。
二人所在的大洲被称为云洲,是面积最为广袤的大洲,与其他大洲没有直接的土地接壤。
除了海棠叶高原、黄金鹿高原以外的云洲,尤其是腹地,都处于鲁王朝的松散统治之下,迄今已绵延二百余载。
以土肥水沃的国都洛邑为地理中心,北部边境处是面积第一、平均海拔第三的海棠叶高原;最东端是云洲最大的半岛——姜齐半岛;东南有座桐叶岛,是云洲最大的岛屿;南方面积与蓄水量最大的淡水湖叫虞池,与第二大岛琼谷岛隔海相望;西南的倏氏山地面积第三、平均海拔第二,从中发源的云洲第三大河倏水向南直入大海,这里因世代被以倏氏家族为代表的山地士族掌控而得名;西北是面积第二、平均海拔第一的黄金鹿高原。
云洲北部最大的河流因为大致呈现几字形,被命名为几水。之前若焕听说过的马氏豪强,就代代盘踞在几水北段附近的几字平原。而云洲南部最大的河流唐江,得名于黄金时代修建的公路、铁路两用桥——唐桥。它也是虞池的补给源。二者都发源于西北的黄金鹿高原之上。
赤那的高台山部落位于海棠叶高原,因为世世代代傍山而居,所以用山的名字自称。
就在若焕穿越不久前,一伙儿由殖民者乔装成的商队通过黄金时代遗留的科技,意外地发现大盐湖水下隐藏着巨型油田。马氏豪强得到了风声,于是联合那些盘踞在东部海域的殖民船队,想要从高台山部落手里抢走大盐湖。为此不惜动用朝廷的机甲部队,以剿灭匪患为由,对高台山部落开展血腥的屠杀。
在残酷的生存压力之下,上至大汗,下至底层百姓,都陷入了精神崩溃的边缘。通常,人们在接近绝望的状态下,往往会不自觉地寻找精神寄托,把神秘学的力量无限放大。大盐湖既给高台山部落带去了丰厚的渔业、盐税收入,也为他们引来了亡族灭种的生存危机,仿佛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也就是为什么,布鲁斯老人不得不在大盐湖前举行祭祀仪式。
至于若焕为什么会从天而降,就不得而知了。唯一能肯定的就是,若焕的穿越与布鲁斯老人的法力无关。事实上,布鲁斯也很清楚:自己只不过是世袭了萨满的职位而已,根本就没有什么法力,否则,若焕不至于一头砸进大盐湖。
赤那、若焕来之前就换上了宽松透气的白色短袖便服。现在抵达目的地了,赤那却想在正式进入练兵场之前,接着聊会儿。于是就地扎桩安置马匹。他们缓缓地顺着湖岸散步,接着聊了起来。
“想不到,你们部落竟然有这么悲惨的遭遇。而我却只想着自己,没有了解你们的苦衷。还在你的帐子里大哭大闹。让你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安慰我这个年满二十的小伙子。”
“你能有这样的想法,说明你这个人还是挺有担当的嘛。”
“别说客套话了。我刚才确实丢脸啊。”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呢?”
“我总得有份儿工作吧。”,若焕伸了个懒腰,再双手一叉,看向广阔无边的大盐湖,说:“天选者这个头衔吹得再响,也不过是镜花水月,到头来只会是一地鸡毛。”
“什么叫镜花水月、一地鸡毛?”
“那是我那个世界的俗语。也就是说,天选者这个身份,终究不过是谎言的产物。”
“说说你想找什么工作。”
“我会维修、改装赛车,以及与它基础理论相通的中小型机械。意外来到这个世界前不久,学会了驾驶赛车。所以我想参与机甲后勤。不过,要是能继续当赛车手就好了。”
“加入后勤再好不过,正缺人呢!赛车我知道,在我们南边的鲁朝国都啊,还是一项贵族运动呢!小时候我爷爷带我去看过比赛,可刺激啦。——既然你能学会驾驶赛车,那你是不是达官贵人之后呀?”
“不,我来自普通家庭。爸妈都是寻常的工人。”
“难怪你一个大男人要哭得那么厉害。不止机遇没了,连烤熟的肥羊都从烤架上跑了。”
“我现在只恨自己没出息,不仅没来得及给父母尽孝,而且还杳无音讯地消失了。一想到这儿,我就难受,心里不自在。”他的眼睛湿润了,又望向大盐湖。
听到这儿,赤那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若焕。他额头偏平,眉骨的高度恰到好处,显得柔和。两道眉尾偏细、淡雅自然的棱角眉覆盖眼眶,下面是一双杏眼,明亮清澈的眼底沉着水润的眼眸。鼻头小巧尖锐,山根却挺拔。从侧面看,鼻梁骨上下两端正中有轻微的凸起。耳朵略微有些尖尖的,没有特别明显的耳垂。嘴唇饱满,是水润的橘红色,不厚不薄。
脸也不算特别窄,颧骨也不高。颧骨往上的头型看上去稍有些方正的感觉,往下的部分则被稍尖的下巴跟柔和的下庭所主宰。五官跟他那鹅蛋似的脸型配合地很好。净身高一米七八的寻常个子,刚刚好比赤那高过半头,身材清瘦。因为颅顶不是很高,五官风格又偏安静,所以看上去让人觉得挺容易亲近的。乌黑浓密的头发因为从大盐湖面吹来的暖风肆意摇摆。
“你盯着我干嘛?”,若焕总算把酝酿着的眼泪忍住了,转头却发现赤那望着自己入神。
“你以前的朋友有没有夸过你长得好看?”
“那是他们跟我开玩笑呢!我长得不帅,个子又矮,也没什么钱。他们可不得安慰我?”
赤那想着:“原来真得有人不自知啊。”看见若焕自嘲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刚才来之前,你问我,愿不愿意加入你们的机甲部队。我从路上到现在,一直都在想这回事儿。说真的,我也怕死。但是,刚才我也说了,我需要一份工作,需要找个生计。”
“光是顶着天选者的名号,就注定不愁吃穿了。”
“不不不,那不一样。”,若焕抱起了手。
“怎么个不一样嘞?”,赤那打了个哈欠。
“那是欺骗……”
“事先告诉你嗷:不管你在队伍里做什么工作,只要加入,你就不得不见血,甚至亲自动手。”,赤那也抱起双手,右手托着腮看向若焕,提醒说。
“我会坚持活下去,同时尽量少动手”,若焕抿了抿自己的嘴唇,垫在两肘的手动了动,先是看向地面一眼,又看了赤那一眼,又看回地面,淡淡地回复说,“就凭我,能不被别人干掉,就算我家里人积德啦!”
“别那么悲观嘛!”,赤那靠近了若焕,搭着他的肩头,说:“不过,你连怎么开动机甲都还没开始学呢。怎么就知道自己不行啊?”
听到赤那说到机甲,若焕总算是按捺不住了,说:“其实咱们早就该进入正轨啦!还聊了小半天儿,——什么时候开课啊?收费不?”
“正逢缺人的时候,还收费啊?不过呢,这驾驶机甲,简直是世界上最刺激的运动!”赤那也兴奋起来啦。
若焕淡淡地说了句:“那也动摇不了赛车在我心目中的地位。”
赤那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拍了拍手。周围顿时从不知道哪里冒出了五六具两层楼高的机甲,全都是青黑色的外漆,机体右肩标着番号。
“等一下,我刚才几乎要流泪的时候,他们是不是都看见了?”
其中一具机甲从扬声器传出一阵女声——那是驾驶员的声音,说:“不止我们。所有大盐湖的驻军都在实时监控二位。”
赤那说:“他们不让我告诉你。不过我也讨厌被监视的感觉。”
若焕与赤那:“(¬︿̫̿¬#) (*  ̄︿ ̄)”
另一台机甲传出的男声说:“赤那,这就是天选者大人吧。他加入我们,可以鼓舞士气。”
“有我们在,他不会有事。”,他转头接着说,“您的名字是若焕,对吧?请跟我们来。”
在这之后的几个月里,若焕很快因为技术扎实,被破格任命为机械科科长,成为了高台山部机甲办公组的后勤负责人之一,固定地在大盐湖的哨所参与后勤工作。得益于过去驾驶赛车的经验、知识积累,他很快就适应了机甲的驾驶。
因为高台山部地理位置偏僻,战略位置也不佳,在三百年前的灭世级战争中,并未受到毁灭性的打击。很多关于黄金时代的军事书籍,比如杂志啦专著啦教科书啦,都得以保留。若焕本来就是认真做事时心无旁骛的人,因此工作效率很高。他带领的团队总是干够八小时就可以休息了,从不用加班。利用职务之便,若焕对于理论、编制,甚至政治斗争的了解更深入了,不再仅仅局限于“听说过”。
只不过,由于他同时顶着被上至大汗、下至妇孺都予以承认的天选者头衔,所以经常要跟着赤那·布鲁斯一家参与祭祀祈福,实际上就是安慰民心。
这期间,高台山部总是遇到敌人的骚扰、突袭,甚至轰炸。最惨的一回,因为事发突然,大汗亲自率领王帐附近的民众紧急避难,结果自己却第一个被碎石弹片割得浑身上下都是伤疤,晕了过去。醒来时,自己的母亲,也就是先可汗的大妃,还有许多部众已经没了气儿。这之后,大汗的精神状况就更加糟糕了。部落的祭祀活动也更加地频繁了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就在一场大帐祭祀的活动中,意外发生了……
根据高台山部颇具泛灵论风味儿的传统观念,山川草木、日月光华,都有灵魂、都有神明庇佑。而萨满在频繁的祭祀活动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在如今外部强敌挤压生存空间的大背景下,萨满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赤那·布鲁斯,出身于高台山部落的萨满世家。原本“赤那”这个词,在高台山的宗教书面语中是“狼”的意思,后来引申出了勇敢、坚强的寓意。她长期担任持刀祭司,也就是在身为大萨满的爷爷做法时,守卫一旁的贴身保镖。
在海棠叶高原,四月是阴雨缠绵的季节,总让人黯然神伤。部众固定地在最后一天祭祀雨神,悼念逝者。过往的习俗是隆重繁琐的。今年却不得不精简。本次祭祀的场所是在凌晨临时搭建的王帐。布鲁斯老人首先把各种神偶有规则地摆放在帐内的小高台上。点香敬酒之后,一边敲着鼓唱祈祷词,一边慢慢地跟持刀祭司赤那走出帐门。这一步是在唤醒圣灵。大汗与将领们,和包括若焕在内的机构负责人代表、部众代表,缓缓跟在身后。
出了帐子,到了远处的篝火旁,接下来,就是正式祭祀雨神的时刻:众人单膝跪下,右手置于左胸前,在布鲁斯老人唱完最后一句祈祷词后,集体站起来,高扬双臂,就地舞蹈,放声歌唱悠长回转、空灵浑厚的调子。若焕已经习惯了,虽然不会唱,但也跟着他们跳起来。
不知不觉他发了晕,只感觉天在旋,地在转,篝火在扭曲地舞动。天跟地的距离仿佛被拉近到了极限,自己像在夹缝中的真空里演一出滑稽剧。鼻子早已被冻得发红了,失去了知觉。呼吸越来越急促,可不论怎么用力呼气吸气,都不能从窒息的感觉里挣脱。恍惚中,一道又一道玻璃幕布在他眼前碎裂。冰冷的风吹进衣襟,好像玻璃碴子划破皮肤。
他是谁?他为什么要来到这里?他未来要去哪里?——他什么也不知道。舞吧!
夜不懂怜悯:在破晓前,黑魆魆的黎明前夜会吞吃每一只扑火的飞蛾,哪怕它们掉进火里被烧成了灰,也不罢休。
布鲁斯老人突然抽搐起来,没人跳舞了。若焕和赤那把他一路搀扶着回了帐子。其他人摆动身体,扬起袖子朗诵古老的诗句,左右一步一个大跨步,慢慢地跟着进门。
布鲁斯被安置在椅子上,所有人都看着他,等待神谕。他身体抽搐得更厉害了,挣扎着站了起来,嘴里发出叽里咕噜的怪声,面额的青筋根根暴起。手指扭得像被风暴打乱成一团的紫藤花,上半身似乎随时都会从腰处断落,眼睛变得呆滞,口水唾沫突然喷了一地。
“我自天上来,要到尘土去;牛羊成群日,万家满衣食;黄金铺满地,血流不知处;鼙鼓动地来,海上生别渍;屃山盘方寸,江山无人问;嫠妇泣惊噩,江玉刚易折;忠奸本一色,三水聚难合;南北连玉帛,东南支遗柯;两府祭空壳,一统虞池河。”
布鲁斯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几乎半天没动静,死了?没有。他不一会儿就恢复了神智。
大汗已经把神谕记下,拿着它想单独和布鲁斯谈话。布鲁斯跟往常一样,说了几句模棱两可的,离开了。帐内的人都一言不发。随后,大汗带领宗室,前往自己母亲的安葬地祭祀。
若焕又饿又困,总算是熬到了破晓。他累了。赤那见状,就扶着他,走出了王帐,陪他回他专属的那顶帐子。反正两个人的住处挺近的。
若焕没什么话想说的,就只是在一眼望不到头的大草原上行走。细细一想,自己来到这儿,已经快要有小半年了。不论是上班,还是回家,每次都是跟赤那一起,在草原上漫步。
赤那个子比若焕稍低半头,总是喜欢穿着偏宽松一点儿的服饰,腰间必定别着一把弯刀。她总是扎着低马尾,跟她那饱满的后脑勺很是协调。略高的眉骨上有两道稍粗的海鸥眉,显得很英气,两扇桃花眼明亮锐利,眸子深邃黑亮。
虽然颅顶较高,但是因为她总是笑得很阳光,所以看上去并不让人觉得冷峻。鼻子挺拔,从眉心下的山根开始,到鼻尖几乎是笔直的。小桃子似的心形脸看上去让人觉得甜美可爱,颧骨略高,下巴稍尖,嘴唇很薄,笑起来时面颊饱满。
生气的时候喜欢皱紧眉头,嘴巴紧闭,盯着惹怒自己的家伙摆臭脸。害羞起来呢,就会从脖子红到耳垂,撅着嘴,把鼻梁挤出几道纹。平时总把心情摆在脸上。
“你真美。”明明已经很累,但若焕还是不自觉地、轻轻地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我真得没听见啊。”
但是若焕就是不理她。
“你不把话说完,我会好奇死的!你到底的是说什么呀?”
若焕只是笑笑。就在赤那要闹起来的时候,迎面蹒跚地走来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
“大汗……卢克他……反……”,随后摔倒在地,没了呼吸。
虽然若焕和赤那第一时间拿出随身的消炎药和抗生素,但是可惜对面伤得太重了。
“这人我见过!”,若焕惊讶地喊了出来。
“你们认识?”
“算不上认识。但我第一次见到大汗的时候,是他帮我带的路。”
“我去找爷爷,你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驻防的部队!”
二人分工,迅速完成了行动。布鲁斯带着若焕、赤那,以及其他将领,动员迅速。很快就集结好军队,开赴大汗最后出没的、其母亲的安葬地。众人抵达时,发现这里已经是尸横遍野。宗室诸亲、随行护卫,无一幸免。好不容易辨认出来大汗的尸体,头颅却不翼而飞。
没有办法,众人只好收殓尸骨,暂时先退回营地。同一时间,众人发现,卢克与他的亲信爪牙早就离开了高台山部落。看来这出惨剧正是他们所为!布鲁斯清点了剩余的宗室诸亲。发现,这些人要么太老,要么太小。不是身体太弱,就是肢体不全。唯一那个刚好身体健全、年满三十、血统贴近已故大汗的男性宗室子弟,却偏偏是个智力残缺者。
第二天,整个高台山部落残存的两万余人都被集结起来。各个作战单位迅速反应,铺设了扩音装置,提供了无死角的立体式防护,以确保大会正常召开。原本空旷无垠的草原总算是出现了密密麻麻、人头攒动的部民海洋。布鲁斯作为仅存的、威望足以服众的领袖,领导召开了忽里台大会。
“我们的大汗,被下贱的卢克以及他的爪牙——残忍地杀害了!”,布鲁斯愤怒地说。
他接着怒吼道:“难道我们还有理由缩起脑袋,像黄鼠狼、盗马贼那样?”
“狂风席卷草原,受惊的不只是牛羊!昔日,先可汗的大妃死于殖民者的偷袭轰炸。如今,我们的大汗被自己内部的奸细叛徒所害。我问你们,作为高台山人,你们的选择是什么?”
“Hurree!Hurree!Hurree!”(高台山人表示高昂情绪的语气词)
“我们腰间别着的是马刀,是不是树枝!”
“Hurree!Hurree!Hurree!”
“可是,我遍寻宗室,却发现目前大汗后继无人。决定,另立新主。”
“……”,人们面面相觑,沉默着。
“他就是……”,布鲁斯刻意拉长了语调,注意到了人群中大多数人那副期待的表情。
“天选者——若焕!”
“Hurree!Hurree!Hurree!”,人们这次爆发了最洪亮的声音,甚至有人声嘶力竭。
布鲁斯知道人们支持若焕的原因——宗教。然而,接下来,若焕又该怎么接下这个烫手山芋呢?大汗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高台山的危机该如何得到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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